记忆里，同样规模的试卷被写得满满当当，卷头“数学”二字旁边，红色签字笔鲜明地填写着分数：140。

高中生林双星带着得意的笑容打开家门：“妈，我数学得了140分呢！”

客厅里没人，他拿着试卷往楼梯上跑。才上到二楼，不名器皿的碎裂声陆续响起。

林烈的吼声：“你冷静一点，语世琳！！”

一只酒瓶从书房门里贴着地面滚出来，撞在墙上，没有碎，深红色**溅出，洒在洁白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林双星避开被酒淋湿的地面，往书房走去。

父母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是我儿子！”

林双星猛地收住脚步，听到母亲继续说：“他要不要上学，难道我不能做主？”

林烈冷声回应：“这件事由不得你任性，我已经给他安排了国外的学校。”

“你不能把他送走！”语世琳嗓音尖得凄厉，反复地说着，“他是我儿子！”

她从书房跑出来，光着脚，披头散发，脸上还有细碎的小伤口，狼狈得让林双星好陌生。

语世琳看见呆立的儿子，跑过来将他揽进怀里，忽然号啕。

“你别哭啊。”林双星极力控制内心的不安，举起试卷，“妈你看，这次模考，我数学得了140分。”

语世琳抽泣着展开试卷，看了看，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林烈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你干什么？”智慧奇怪地看到他攥成了一团废纸的那张试卷，伸手抢过来，数学卷。这才想起他刚没报这科分数，根据他在贾老师课堂上的一贯表现，满怀希望地打开来看。

林双星被手上的冰凉触感拉回神智，见智慧正忙着将那张数学试卷展开抻平，低声说了句：“别看了，乱写的。”

智慧作势要抽他。他没躲，只是轻轻别过脸，逆来顺受得很反常。

智慧瞅着他没主意，折好卷纸递到他面前，“明天重做。”

林双星眼睫低垂，“做不了。”很生硬的三个字，却被他用满是疲惫的声音说出来。

智慧疑惑地打量他，发现他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心说这孩子该不会考试考傻了吧？

视及她眼里的担心，林双星鼻子一酸，靠着厨房门，身体缓缓下滑，蹲在了地上。

“喂！！”智慧吓了一大跳，蹲下去扶住他，“怎么回事，头晕吗？”

“智慧……”他同她对视，眼里有小小挣扎。

智慧也很慌，但不敢表现出来，犹豫地伸着手，在他发顶摸了摸，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林双星说：“我考不了大学。”

这么多年压在心头的沉重事实，一朝决定面对，拼尽了全力说出来，声音却轻得近乎耳语，似乎盼人听见，又怕人听清。

智慧又紧张又好奇，耳朵都快贴到他嘴上了，自然是无比真切地听见这几个字，瞬间脸色煞白。

“我觉得我考不了大学，我没办法参加高考。”林双星重复一遍他的结论，音量比刚才略大，似乎更笃定了一些。

“你……”不用太在意，眼下考不好，不代表就考不上大学——这么说好像有点敷衍。

“这个……”数学试卷是贾老师出的，她也只是想摸个底，并非成心为难——这么说又太打击人了。

“我觉得……”智慧结结巴巴地开了好几个头，都觉得不妥。以前安慰学生考砸时的那些说辞，一句都没想起来，又自觉表情太严肃，努力想挤出些笑意来，折腾一头汗，最终还是失败了。

索性盘腿坐到他对面，拿着那沓试卷扇风，心里叫苦不迭，直怪自己太急。他才正经上几天课，搞什么模拟考啊？！结果弄巧成拙，把他心态考崩了，这下怎么办？

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林双星先开了口，“你学过心理学？”

智慧慎重地点下头。

“我一看到卷纸，甚至只要听人说起‘高考’这两个字，就想逃避，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抗拒。”他认真地托腮望着她，“这属于心理问题吧？”

老觉得自己有病的人才有问题！类似的话听多了，智慧脱口就说：“这属于皮肤问题。你们酒吧旁边那个美容院有一种什么激光，可以全身脱毛。你要不去试试。”

“……”林双星一秒钟出戏，“咱俩还唠吗？”

“你自己烙吧，我蒸饺子去。”智慧把试卷全扣到他头上，起身拍拍裤子，气呼呼回到厨房。

在一片散落飘扬的纸张中，林双星嘴角抽搐，他差一点就哭了！这女的是魔鬼吗？

“居然能把不好好学习上升到心理疾病范畴，”智慧越想越气，回头指着他笑骂，“你简直是鬼才。”

“鬼不敢当，主要是有才。”林双星颇无奈地想，在小智老师心中，自己怕是为了逃避学习无所不用之极。

智慧掀开锅盖，在一片蒸汽缭绕中，阴沉沉地转过身看他，“数学卷答得这么有创意，我看你明天咋跟贾老师交代，林有才。”

智慧中午没课，专程跟林有才来上课，想着能在贾老师看见数学卷发火的时候，多少帮这小子找补找补。

这天，向来不迟到的贾老师晚了五分钟才进教室。一袭米色长风衣，鼻梁还架着副墨镜，走路带风，气场十足。

林双星正在转笔和智慧打嘴架，见状规规矩矩站起来问了个好。

智慧感觉遭到了差别对待，偷偷瞪他一眼。

贾老师在这儿看见智慧也习以为常了，点下头就算打招呼，然后直接来了句：“不好意思啊……”而且是对着林双星说的。

林双星摊着昨天那张虫爬一样的数学卷，心里正琢磨开场白呢，一听这话当时就不会了，求助地转向智慧。

智慧也有点傻眼，忙说：“没有没有，是我们到得早。”

贾老师摆摆手，显然不是为了迟到的事道歉。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U盘，递到智慧面前，“这是我给他做的复习计划，你参考下吧。”

智慧直觉地接过来，很快意识到不对，“您这是……？”

“我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可能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那张被墨镜遮住大半的脸上，传递不出太多表情信息。可她在说这话时，和平常爽利干脆的风格截然相反，不自然的顿句，语速也缓慢很多，显得欲言又止。

智慧和林双星对视，看到彼此眼中都有些微的不安。

“那个……”林双星搓搓后颈，迟疑着开口，“老师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贾老师攥着车钥匙的手指一紧，嘴角却勾起个浅浅的笑弧，“老师心领了，你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

这句老师们最常说的话，本来带着点儿抱怨情绪，可在此刻说出来，就成了临别赠言，充满希望和祝福的意味。

当天的数学课也没上，贾老师和智慧简单交接两句就匆匆离开。

想必是事出突然，她本可以直接跟学校打过招呼，让学校代为处理，却跑这一趟亲自向学生道歉，已见诚意。辅导学校仍牢骚满满，虽然贾老师个人承担了由她直接带来的全部经济损失，但这样一个招牌教师的离职，学校损失可不止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