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真相

齐弩良不让蒋彧去赚钱,却没想到赚钱的机会主动找上门来。

七月上旬录取结果公布,蒋彧被成功录取。没过两天,他以前在英才的老师就来找到他,说请他给自己女儿补习数理化。

小姑娘严重偏科,又正是叛逆期,原本父母都是老师,日日敦促她学习,但她偏偏听不进父母的话。那老师心想蒋彧比她闺女大不了几岁,没什么代沟,会容易沟通一些。当然不是白白让他帮忙,会给补课费。

一听有钱赚,蒋彧便欣然答应。跟齐弩良一说,齐弩良也觉得这是符合他一个准大学生身份的工作,就没有阻止。

补课隔天一次,由蒋彧去对方家里。两周下来,补课的对象由一个增至三人,都是一栋楼的老师子女,课时费也增加了三倍。

七月下旬,他的录取通知书寄到洪中,这天他正好在补课。上午的课上完,还被留吃了午饭。吃过午饭,他才骑着车去洪中拿通知书。

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一切都十分妥帖。回程的路上,一路火辣的太阳和嘈杂不已的知了都不让人觉得烦心。

才刚过中午,这会儿齐弩良还在家。蒋彧想象着齐弩良看到通知书的开心,想着一个多月后,他们就将离开洪城,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十八年,却拥有最多糟糕记忆的地方。想着两人一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启全新的生活。

但也不是没有苦恼,他想齐弩良已经想得快要发疯,却不得不表面上和他扮演“兄友弟恭”。

他觉得自己忍不住了,但又害怕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被破坏。但心里又总有一个声音在鼓励他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才能求爱,才有一线希望。有时在这种痛苦里无法挣脱时,又会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干脆把自己想做的都做了,哪怕只有一次,哪怕齐弩良过后会恨他,但也至少得到过。

人生中第一次爱上的人却是不能爱的对象,尽管他很聪明,但身处这种困局,蒋彧仍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无数念头在他脑子里交替出现,连蒋彧自己都不确定,等离开了洪城,他还能不能把持住自己。

热风从他脸上拂过,像被热毛巾捂了脸,有种窒息的闷。

路过一家网吧,小时候他总去这家网吧捡瓶子,后来也经常来这里查资料。

虽然他早就拥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但家里至今没有牵网。他怀疑齐弩良给他买电脑时,压根不知道要联网才能用。

说起来,他和齐弩良一起生活七年,对齐弩良的性格很了解,但对他的过去却知之甚少。

他二十四岁突然就出现在了蒋彧的生活里,对于他过去的二十四年是如何生活的,蒋彧却并不太清楚。有时候问他,齐弩良也不愿意多说。连他之前还坐过一次牢,都是吴克权嘴快说漏了,蒋彧才知道。

或许是渴望更了解一些喜欢的人,也或许是对那天齐弩良的过度反应有些好奇,蒋彧掉头回去,进了网吧。

他先是在网页上搜索了一下“齐弩良”的名字,并没有发现什么有效信息。于是他又搜索“如何查看判决书”,得知去本地法院官网,可以查看判决书。半个小时后,当年齐弩良的判决书摆在了他面前。

在看到“过失杀人罪”时,蒋彧很有些吃惊。

难怪当时齐弩良的脸色那么差,他该很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这些过去吧。既然是他刻意想隐瞒,蒋彧也并不打算揭穿他这个秘密。因为即便齐弩良曾经杀过人,他也压根不在意。

继续往下读,在看到受害人那栏写着“蒋明贵”时,蒋彧脑子里突然有些转不动了。

他对这个名字感觉很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这个人仿佛就在他意识的边界游离,似乎能触碰到,却又抓不住。

但他无法挪开眼睛,一直盯着这三个字。

“蒋彧,又来查资料啊。”一个熟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

蒋彧被吓得浑身一抖。

那人没想到他又这么大反应,赶紧道歉:“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弯下腰,瞅着电脑屏幕,“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蒋彧立马关了网页。

那人见他神情有异,耸耸肩,便走开了。

仿佛雷霆劈进了他的脑海,蒋彧、蒋明贵,他们都姓蒋。刹那间,蒋彧想起幼时,走在街上,常常有人不怀好意地凑到他跟前,向他提出一些问题。

“你想不想你爸爸?”

“你知道你爸爸是谁不?”

“这条街上,你喜欢谁当你新爸爸?”

“你知道‘蒋明贵’是谁不?”

……

“……哈哈哈哈,蒋明贵就是你爸,你爸就叫蒋明贵,被人打死了,这你都不知道啊……”

是齐弩良。

是齐弩良打死了他父亲。

午后的阳光把水泥公路烤得跟铁板一样,顶头的烈日更像从上至下在喷射火焰,蒋彧木然地推着自行车走走路上,像一条绝望的鱼,被烤得滋滋冒油,也不再翻腾一下。

汗水顺着额头和鬓角淌下来,T恤的胸前和后背也很快湿成一片,白皙的皮肤被高温烫得粉红,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原来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齐弩良救世主一般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保护他、照顾他、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不顾一切为他牺牲……

这些,蒋彧曾觉得自己拥有的最宝贝的东西,都不是无偿的,而是源于齐弩良杀害他父亲所给予的补偿。是一个心存良知的人,为求缓解自己内心愧疚的偿还。

如果说非要从这补偿里,挖出一点可以称为感情的东西,恐怕也是齐弩良对他母亲的爱,而不是对他的。

尽管他对这件事毫无任何记忆,蒋彧还是立即就明白了为什么齐弩良会杀死他父亲,而他母亲为什么从不跟他说凶手的事,反而寥寥几次提起他父亲,也都是厌恶的情绪。

因为在姚慧兰去世后,他整理遗物时,从衣柜底下翻出来一沓伤痕鉴定书。尽管都是陈年照片和报告,那累累伤痕和断裂的骨骼依然让人心惊胆战。其中还有一张是他小时候,一张陌生而呆滞的小脸,额头上却鼓起鸡蛋大的青肿。而他自己一点也不记得了。

如今他也知道了那些伤痕鉴定报告的作用,也明白了当年他大姑那么辱骂他母亲通奸并伙同奸夫杀死他父亲,以及那样憎恨他的原因。

这样他所经历的许多莫名恶意都说得通了。

头一次见面,齐弩良就掏心掏肺对他好,这种如此荒谬而他以前从未深想的事,如今也想得通了。

还有齐弩良对他母亲的那种奇怪的执着,如果用爱情来解释也说得通了。

蒋彧记得齐弩良说过喜欢他妈妈那样好心的女人,也记得当年他的试探,齐弩良又说对他母亲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当时他并未太在意齐弩良到底对他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而如今,他才明白这是一份多么深沉无私和伟大的爱。

齐弩良能够为她杀人,牢狱多年无怨无悔,出狱后还任劳任怨地养着她和别人的儿子,还为了她的儿子又进了一次监狱。

蒋彧在反复炙烤中快要烧焦的心,此时又被酸涩和苦涩填满。

他以为他得到的一切,他珍视的所有,不过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和他父亲的死换来的愧疚,都是捎带的馈赠,没有分毫属于他。

回到家时,齐弩良还在家里。如往常一样,斜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打瞌睡。

蒋彧实在没有情绪和他说话,把快递袋扔到桌子上,就进房间,倒在**。

齐弩良的小盹儿被开门声吵醒,顺口道:“回来了啊,冰箱有绿豆汤……”。

蒋彧也不理他,就进屋关了门。他过去敲了敲房间门:“冰箱里有绿豆汤,冰镇好的,要我给你端进来不?”

“……”

心想蒋彧可能是补课累到了,齐弩良也不再打扰。掉头时,看到了桌子上的快递袋。

他又去敲门问:“快递是录取通知书吗?”

“……”

看来是真累着了。

见封线已经拆开,齐弩良便把里边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果然是录取通知书。

他粗糙结茧的手掌反复在硬纸壳上的大学名字摩挲,他家的蒋彧真的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还是清华大学。这在以前可是就是中了状元,会光宗耀祖的事情。

虽然之前蒋彧就查到自个被录取了,齐弩良总觉得不太真实。如今拿到这白纸黑字的通知书,他才有了实感,恐怕这辈子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荣耀的事了。

他转头给烧烤店的老板打电话:“周哥,给你请个假,今晚我来不了。”

“没啥事,蒋彧通知书下来,我准备和他庆祝一下。”

“对,是的,他被录取了。”

“嗯,晚上我搞点好菜,我们哥俩喝一个。”

“行啊,等过几天稍微凉快些,我就筹几桌升学宴,请大家都来吃一顿。”

挂断电话,他不顾外边太阳高挂,哼着小曲,换衣出门买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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