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声音很大，故意把难题丢给苻融。

如果苻融认怂，那必然会伤了手下的信任；如果他要面硬上，那又等于与苏和玩命。这种环环相扣的雅戏，确实让满殿里的胡人瞩目。不但如此，大殿里的排晋情绪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晋人，胡人一概敌视，可秦人在多数杂胡心中也不是什么好鸟。两敌相争，关于谁胜谁负的不同答案让刚刚还群情激奋、一致对外的胡人们暗自生出了嫌隙。

“为什么不呢？这么有趣的雅戏，本公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识，一定要陪靖国公好好玩玩！”

苻融没有犹豫多久，便直接应了下来，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衣襟之内还穿着一副软甲。诸胡闻言顿时怪叫连连，有叫好的，当然也有坏笑的。

另类较量一触即发，紧张的不只是苏和、苻融二人，还有持箭的飞羽校尉。

箭术是飞羽校尉的强项，但对面站得可是秦军的大佬，她这一箭若是有个闪失，就成了千古罪人。飞羽校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箭稳稳的搭在弓弦之上，就在这时，旁边“砰”的一声弓响，对手已经将箭射了出去。

压力都到了她的这边，飞羽校尉紧咬牙关，快速上弦拉弓，羽箭“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苻融听到羽箭离弦，眼睛一眯，猛得感到双手一振。再看手中铁甲已被洞穿，箭头钻出铁甲大半截，尚有一小截留在甲内。箭头没有完全穿透铁甲，说明箭手留了力道，明显信心不足。

再看苏和这边，羽箭已经完全穿透铁甲，箭尖直到丝帛面前才稳稳停住。由此，高下立判。

“呵呵！尽兴、尽兴！飞羽将军真乃箭神再世，阳平公也是北人豪杰，在下真心佩服！这次，咱们就算打个平手，如何？”

苏和拿赢当平，算是给了东道主一个面子，苻融哈哈一笑，也不矫情，直接收下了晋人的善意。一场风波落幕，诸胡皆是意犹未尽。

不论当夜领土纷争的胜者是谁，也不论晋人是否会沾沾自喜，苻融都达到了他的目的。

氐人占据关中之后厚积薄发，后辈有为者不断涌现。这其中最具代表的当然是秦王苻坚，他胸怀天地、锐意进取。氐人在他的领导下一统中原，成就不世伟业。但是在氐人贵族眼里，最适合领导氐族的并不是海纳百川的苻坚，而是他的胞弟，阳平公苻融。

说来原因也很简单，苻坚虽有雄才大略却不常以氐人利益为根本，秦国朝堂上许多重要位置都掌握在外族人手中，从晋人王猛，到鲜卑人慕容垂、羌人姚苌，数不胜数！在苻坚眼中，他的用人行事都是任人唯贤，但在氐人贵族眼里就是把权利给了外人。

而苻融除了与苻坚具有相同的品质外，治国理念却与兄长大有不同，他深信秦国朝廷必须要以氐人为中流砥柱才能安稳，所以更受氐人贵族的拥护。

苻坚设立大地汗盟，是认为各胡族只要得到了合理的领地和财富，就会睦邻友好、永不生战，紧紧的团结在秦国周围，在大地汗的领导下建立一个万世安康的盛世。所以他才有了把秦国已经占领的土地归还给各胡族的做法。

但苻融不认可兄长的做法，他深信世上没有可以喂饱的饿狼，只有头狼永保强健，其他饿狼相互纷争，这样才能永保头狼的位置。可他无法改变苻坚的想法，于是苻融就在归还各胡族的土地上略施小计，让这群饿狼们永远为了一块肉争的你死我活，削弱他们的力量。

今晚，各家弱肉强食，看似解决了领土的纷争，但仇恨的种子已经深埋，只要条件合适就会生根发芽！苻融要的就是这个目的，所以他一点也不为在晋人面前失了脸面而觉得不爽。

俗的雅的悉数登场，宴会也接近了尾声。苻融亲自带领秦国众官吏，依次为客人们敬酒，为夯实成果再添把柴火。而苏和连番露脸，也终于让许多“老友”认出了他，趁着殿内乱糟糟的时机，凉王张天赐与刘肃终于把头从空食盆中拔出，来到苏和这边相见。

“凉王、刘兄，咱们又见面了！”

苏和早早见到两人过来，专门退在大殿墙边等候两人来到。

“哎呀！现在可不能再叫凉王了！我们如今已经归降了秦国，我现在是归义侯，挂着一个空头的北部尚书。倒是义王几年不见，已经在大晋国当上了二品公爵，真是世事变迁，造化弄人啊！”

张天赐罕见的客套了起来，一点不见以前的王霸之气，弄得苏和倒是挺不适应。

“凉王过谦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秦人势大，凉王激流勇退，也未尝不是英雄所为。俗话说，不以一时长短论英雄嘛！”

凉州毕竟是苏和的发家之地，凉王张天赐虽然比较混球，但对自己还算仗义，如今他走了背运，苏和当然不能落井下石。只能找一些合适的话语来安慰一下对方。

“哎！虎落平阳啊！”

张天赐长叹一声，眼角竟也泛起了一丝红润。苏和见状，知道不能再聊这些话题，于是转向刘肃，笑着问道。

“刘兄到了长安，可谋了新职？”

“呵呵，凉州虽败，但某也不屑于给胡人为奴。倒是苏兄弟刚才挫了苻融的锐气，长了咱们晋人的威风，看过的为兄可是老怀大悦啊！”

“对对！刚才那一箭眼看都到了你的胸口，可是义王连眼都没眨一下，真真是了不起的好男儿！当年，本王要是把你留在凉州，也不至于落的如今这般田地······”

谈起刚刚苏和与苻融雅斗，张天赐也是顿时来了神采，可惜几句话出口，他又回到了哀伤情绪，眼泪真的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这时，苻融一行恰好向晋国使团一席走来，目光在晋席上四处打量，不用问苏和也知道苻融是在找自己。

“凉王、刘兄，不必忧伤！现在不太方便，等到宴会结束，咱们再找时间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