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现代有一种存在, 叫做别人家的孩子。

通常出现在各大家长的口中,他们无一例外,长相英俊、气度不凡、性格宽厚、成绩优秀、成家立业、人缘绝佳等等, 其前后排序可由家长按心意自由调节,在用以期望自家孩子好好学习、好好上班、结婚生子等各个人生目标上具有打压孩子尊严的奇效。

在传说之中,这类人从做好人好事到创业, 从谈恋爱的情场高手到婚后二十四孝好贤夫,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倘若世上有什么叫做完美, 什么叫做无所不能, 便无疑就是这类人士。

冷寒霜虽然没有受过现代教育的熏陶, 没有挨过父母这样的精神压迫,但对这一苦难深有体会。

毕竟从本质来讲, 秋濯雪对他而言就是这种存在。

原本两人没有冤仇,加上没有父母干扰,自然产生不了矛盾。然而慕花容的出现, 为他们二人牵线搭桥,成功让冷寒霜单方面对秋濯雪产生仇恨之心。

在冷寒霜里里外外研究过秋濯雪, 愣是没能找出半点缺点之后, 他终于感觉到了日益增加的心理压力。

人固然有慕强的本能,可太过完美的存在总是令人觉得不真实。

长期以来, 冷寒霜一直坚信秋濯雪此人绝非善类, 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可惜没有足够的证据。

正如秋濯雪无法举报已到西天报道的师浮萍, 他也无法举报秋濯雪, 除针锋相对之外,竟没有半点办法。

今天万毒老人的事一过, 秋濯雪成功在冷寒霜面前打破完美的面具,按照人类朴素的好恶观,自己讨厌的人伤心倒霉,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若手头有些余钱,放炮庆祝就当提前十个月过年。

然而不幸的是,冷寒霜的良心含量远远高于恶人的道德标准,因此他只能在墙头上辗转反侧,在想要不要下去委婉地安慰这情敌两句。

倘若别人悲叹自己的魅力太大,冷寒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刀就斩。

偏偏是秋濯雪,如此合情合理,让冷寒霜心有戚戚。

可见完美有时候也是一种不完美。

“冷兄是想来与我比试吗?”

秋濯雪已经喝了半瓶酒,他人没有醉,心却已微醺,看着在黑夜里瞪着一双眼睛的冷寒霜,只当对方是惯例上门来找茬,干脆主动邀请对方下来,共赏明月。

恰好他今日心情不好,不想太花心思应对他人的好心跟善意,只想简单发泄一下,冷寒霜的惯例找茬,在此刻反而显得格外亲切可爱起来。

只是,秋濯雪忍不住想,我今日恐怕下手会重一些了。

偏偏人倒霉起来,喝水都要塞牙缝。

冷寒霜从墙上一跃而下,怀中抱着断魂刀,脸色苍白如僵尸,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光,如同一只噬人的野兽,可说起话来,却像是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今天不打,你没心情,我不会趁人之危。”

秋濯雪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尽管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这样宽容的理解,可无论如何,别人的善意总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应当被辜负。

“请坐。”最终,秋濯雪只是柔声道。

其实在秋濯雪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感到一些讶异,冷寒霜看上去并不是这样会看人脸色的人,也许自己也不曾真正了解过冷寒霜。

这让秋濯雪的内心多多少少感到一点歉意。

冷寒霜绷着脸坐了下来,觉得浑身不舒服,他与秋濯雪向来不和,而秋濯雪总是淡然处之,每次反倒是他自己被气得要命,这还是他头一遭跟秋濯雪这么和平地坐在一起。

秋濯雪为冷寒霜倒了一杯酒,冷寒霜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上,沉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冷寒霜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可我明白爱一个人的感受,真心爱一个人,是愿意为他做一切事的。”

嗯?爱一个人的感受?

秋濯雪眨了眨眼,随即恍然大悟,看来冷寒霜是来与自己说花容的事,也是,他们之间也没有其他好谈了。

这让秋濯雪忽然觉得有趣起来,于是他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冷寒霜皱起眉,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挑衅,怒声道,“你觉得我很可笑?”

“不。”秋濯雪摇摇头,他并没有去看冷寒霜,而是看向天边的月亮,惆怅道,“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纵然有许多痛苦悲哀之事,却也必然会有相同的喜悦与欢欣,倘若并非今日发生的一切,我想,能与冷兄坐在一起喝酒闲谈的机会只怕是不多的。”

他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话必然是发自真心的,好像冷寒霜与他作对的那些过往都不值一提。

冷寒霜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言论,不由得愣住了,他针对秋濯雪多年,将心比心,自己要是秋濯雪,在不痛快的时候遇到自己,只怕没当场动手已算得上极有涵养,因此难以置信道:“你想要与我坐在一起喝酒闲谈?可我……”

试图与妒火中烧的男人讲道理,本就是很可笑的。

秋濯雪与慕花容之间的关系谣传多年,却始终没有定下来,秋濯雪无法说出真相,也不介意自己被扣上风流多情的帽子,可他能够理解冷寒霜对慕花容的保护之心。

任何人都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过是另一个人的红粉知己,慕花容虽不需要,但冷寒霜却怕她受苦受害。更何况冷寒霜看着刻薄,可这么多年来,从未暗中使过绊子,这江湖上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诚的人本就不算太多,秋濯雪当然不至于为这种事生他的气。

“冷兄看秋某不起,此时不也愿意给秋某一个面子?”秋濯雪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看向空****的杯子,缓缓道,“这是秋某的荣幸才是。”

这些讨好的话,不是没有人对冷寒霜说过,他在江湖上也算颇有名气。

可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当然是有不同的效果。

冷寒霜忽然发不出声来了,他只是看着秋濯雪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酒杯很小,很精巧,是他们这种风雅人喜欢的,不是冷寒霜平日爱痛饮的大碗。

他以前嫌这种小杯子磨磨唧唧,喝不痛快,现在慢慢饮下去,终于意识到别有一番滋味。

冷寒霜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慕花容这么多年来,无名无分也不在乎,只要陪在秋濯雪身边就心甘情愿了。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酒,过了一会儿,冷寒霜才突然道:“其实你不必感觉到任何负担。”

秋濯雪略有些讶异地看着冷寒霜,只见他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看上去似乎很僵硬,很别扭,连声音都变得非常干瘪:“我是在说你的那位好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想江湖上不可能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这句话,是冷寒霜发自真心的。

秋濯雪沉默片刻,轻声叹息道:“也许我能够做得更好一些。”

“你怎么做得更好?”冷寒霜目光一厉,看向秋濯雪,“难道你要牺牲自己跟他上床睡觉吗?别傻了!”

秋濯雪刚喝下去的酒一下子呛在了喉咙里:“……”

拿来解忧的酒,当然不会太淡,淡酒尝不出多少滋味,只能怡情取乐,因此秋濯雪桌上这一壶是烈酒,就算是再厉害的高手,被一壶烈酒呛到喉咙里,都很难保持住镇定。

秋濯雪的眼圈甚至都已泛红了,他的喉咙火辣辣的在烧,疑心冷寒霜是不是找到了新的办法报复自己。

冷寒霜看着秋濯雪顿时红起来的眼睛,心下不忍,可还是决意快刀斩乱麻:“你别怪我说的直白,这件事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根本没有必要当做是自己的责任!”

“冷兄这是……”秋濯雪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震撼道,“这是……何出此言啊?!”

这到底又与上床睡觉有什么关系?

秋濯雪当然不会听不懂其中的含义,正因如此,他才觉得难以置信。

冷寒霜皱眉道:“你不必这样,此事与慕姑娘无关,但是与风满楼之事相关,如今风满楼痴恋你已成武林共识,这道理不已清楚明白得很吗?”

秋濯雪完全没想到冷寒霜居然会这样理解这句话,此事确实与风满楼有关,却并不是这方面的相关。

正在秋濯雪瞠目结舌之际,他忽然更为绝望地意识到一件事,当时大厅之中众人的眼神恐怕就是此意,他试图解释:“……并不是你们所想这样……”

“不是我所想的这样?”冷寒霜眉毛一皱,已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何必还要解释呢,我都明白,要真是你的错处,越迷津早就杀上来,怎么还会站在原地对你冷嘲热讽。他这人杀人如麻,要不是完全不占道理,怎肯退让,你难道以为我是个粗人,就蠢到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秋濯雪:“不……冷兄……”

冷寒霜厉声道:“你放心好了!我冷寒霜还没到这样是非不分的地步,此事的确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再袒护那人什么!”

秋濯雪:“……”

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起。

“好了!”冷寒霜看着秋濯雪复杂的表情,猛地一挥手,“你不想听这些,我不说就是了,今天我们就只是喝酒,来,我陪你喝!”

秋濯雪:“……”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希望冷寒霜今天晚上过来,只是为了打自己一顿,而不是带来珍贵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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