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沮洳

令尹昭阳车仗抵达之时,一场针对上官党系的彻查沿着楚国大江大河迅速进行, 百余人受牵连革除官职, 最终, 铜绿山持续月余的罢工, 与禁锡令一起结束。

上官受王训,府中思过半载。

铜绿山新任郡守和冶令延迟上报净水之死, 作为对柯山仓白锡损毁的交代。

风浪过后, 招安龙泉剑池的议论偃旗息鼓,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 然而,对于仍然留驻楚国的纵横家而言,他们在郢都的使命仍然很长, 暗流才刚开始涌动。

仲冬,城南水门西段的平静河道之中停泊了一艘醒目的花船, 七弦琴音飘扬。

杜子彬掀开珠帘,面见与他已有一年半交情的郑邵, 席间, 郑驭为二人温酒。

昨日, 荆如风南巡而归, 杜子彬在驿馆之中再次为他的搭档写下“山”字。

荆如风仍为铜绿山的失守而愤懑不平:“文人尽知空谈!”杜子彬笑道:“荆士师,寿春的剑器出产, 你的大功已立,先别着急让白宫往南扩展,且听我说。”

“上官大夫罪行滔天, 楚王却只让他思过半载,这说明,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你想,上官大夫贪的只是钱,而现在的令尹,三日让工人听话,七日废禁锡令,半月内换掉十余郡守,他才是被这次动乱磨砺出来的真正锋芒毕露的人。他不贪钱,行为刚正不阿,任用官吏皆为清流,他不贪功,南征放过左千,允其身归江湖,以换其心……荆士师你说,一个人既不贪钱也不贪功的人,何其可怕?如果你是楚王,在朝堂之中日日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偶尔也感到心悸?”

山字的中峰,浓墨一笔。

“左边,上官大夫已被何先生拿下,现在要看右边的这一笔,荆北郑氏。郑氏容颜姣好,育有公子兰,母子均为楚王宠爱,最重要的是,郑氏的母亲是魏国人。若魏楚交好,公子兰有望继承王位,可若依令尹昭阳的主张,秦楚交好,公子兰就前程堪忧,这,也是犀首想用于说服楚国朝廷,促成合纵攻势的权环之一。”

听此处,荆如风神色一变,心知道理,不得不佩服何时和杜子彬的步步为营。

“荆士师南巡辛苦,听说舒妲、舒苇几人还下铜绿山矿井排过故障,幸好,没有在暴乱之中被打死。”杜子彬缓缓用枯笔写完右边短竖,笑着说道,“现在你只需告诉我,如果有这个可能,雀门买断楚地的白锡需要多久,多大的代价。”

荆如风立即着手计算,回答道:“就近从魏、韩两处调度,可买断三月矿量,可若门主愿意加权环,把连同齐、赵的工程钱资也投入,一至两年总是能吞得下。”

“足够了,那就请荆士师在郢都安心等待,坐看此一山崩塌,彼一山崛起。”

荆如风道:“只是我仍有一疑问,因中原也曾有工师试图用水灰锡替代白锡,而楚人对剑器的研究更不输于韩魏,所以,我担心有人会把这项技术研制出来。”

杜子彬笑了。

“云是云,泥是泥,若想得到云就得攀天,我还没听说过泥可以变成云的。”

比起玩泥巴的人,杜子彬更喜欢与穿丝绸的人打交道,他喜欢楚地的缤纷。

回过神,郑氏的酒已温好。

男子的欢笑,女子的细吟,连成一片。

郑邵体胖,扶着几起身,醉醺醺对杜子彬行一个礼,面庞还留着胭脂和唇印。

“杜先生尔雅。”

杜子彬道:“郑侯好风流。”

“久闻不如一见,总听郑侯提起先生,先生真是料事如神。”郑舵主红着脸道,“所说那秦国冶监,果然愿为龙泉剑池运锡,让我在风口赚足钱财!好在现禁锡令已过去,我们不必再提心吊胆,谁出价高,白锡就是谁的,对大家都公平!”

杜子彬道:“被大风卷起已久,我想歇脚,不求直立,更不谈萧萧肃肃,郑侯,郑舵主,我今日要谈的这件事,虽然不再容你两边通吃,但我能保证,管饱。”

郑邵与郑舵主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你们魏人想做什么,雀门又想做什么,我等冶金多年,难道还不清楚?魏人要凭此机会,借郑妃之口说服王上切断秦国锡金渠道,而雀门呢,想入驻楚地。”

杜子彬道:“对于郑妃而言,公子兰能得到魏国犀首的支持,这份好处不必说,而雀门作为荆北之地与龙泉剑池实力相当的工党,也会长此以往效忠于她。”

“杜先生觉得,王上会同意。”

杜子彬道:“切断锡金,只是于秦楚万千流道之中淤塞一处,亲近魏国,也并不等于与秦宣战,据我所知,楚王一向喜欢权衡各方,无论对内还是对外。”

“妙啊,杜先生。”郑舵主说道,“说实话,连我这局外之人,都有些佩服。”

之后,郑邵也醒过酒,坐下来与杜子彬详谈细节,一日之内拍案,拿定主意。

杜子彬领到雕刻朱雀的贝壳,听抚琴女唱了一曲关雎,不留夜,回城办事。

※※※※※※※※

是夜,铜绿山的夜空繁星闪烁。

石狐子领五六位工师,骑着马,一路从太公垴把十八剑运到华柯山庄之上。

剑是阿莆秋季之前送到的,然而那时,石狐子和净水等人正忙着抵抗官府与雀门,未有时间焖钢锻造加工,直到净水死去,闹仓换得铜绿山一片清明,石狐子才终于安下心,一边等待雀门的下轮进攻,一边侍弄秦郁所造的同模的剑胚。

用散铁粉焖制过后,坚硬的铁锤击打在剑床,烧得通红的复合剑身发出清脆纯净的声音,无论从哪个角度击打,剑刃的那层白铁不断去杂,剑芯依然不弯曲。

石狐子常常把自己关在炼坊里,把所用动作记录剑谱,一锤,一锤,打得自己泪流不止,这个世上除了他和秦郁,没有人懂得此龙泉工艺的改进意味着什么。

这十八剑皆名龙泉,是用散落在大山大河之间的灰锡,经过调制熔炼合成。

正要淬火之时,亮石来信,为感谢石狐子在危难时刻对龙泉剑池的帮助,也为纪念净水,亮石决定把江南纹剑一种淬火方式授予石狐子,约他成剑之后见面。

石狐子被带到一片丛林,冯庄主和冯得只引路到阶前,亮石带石狐子登山。

山中有一眼泉水,星辉之下,泉眼处冒出的气泡如珍珠,泉边有明亮的白石。

“我与净水的名号是宗主用‘龙泉’起的。”亮石祭拜山神,拿火石擦燃枯木条,点着木炭,投入泉水边一处兽口造型的炉子里,“龙泉,本属于南方的越国,早先,宗主和我都住在那里,那年,为抗击楚军,宗主身负重伤,被俘去,却不想,上国柱是为救他才截去他的手臂,非但不杀他,竟然还放他回来,如此抓了放,放了抓,抓了又放,反复七次,实在叫人无颜再战,于是宗主也就认了楚国的凤凰旗,教我们依手艺起家,敬拜山神,保护百姓。我们北上游历楚国山水,发现很多地方的水质与龙泉相似,能用于淬火,附近也会生长这种白石,于是宗主以‘龙泉’命名它们,熟料,这事情引来了净水,净水是江北之人,威望颇高,他不同意我们用祖师所铸的宝剑为名创立帮派,提议比一场文武,当时动静大,文盟主也用怀水参加论剑,但最后还是宗主获胜,所以我们就都以他为尊。”

木炭迎水,发出暗红哑光,亮石把例剑放入炉火,待故事说完,剑已足够亮。

石狐子沉默一阵子,说道:“亮石师父,这回先生与左宗主的论剑也定会有特殊的意义,只是……情势变化很快,先生的计划是推迟论剑的时间,还望体谅。”

亮石取出剑,浸入活水:“龙泉剑池伤得不轻,荆北许多向宗主订剑的帮派都被雀门工师笼络去,我们想恢复需要时日,所以,宗主定会答应推迟,不碍事。”

通红的钢剑迅速被刺入水中,再持起,再浸没,蒸腾的气与翻滚的泉水混合。

石狐子观察亮石的一举一动,说道:“‘龙泉’之水,与平时淬水有何不同?”

“山神的恩赐,我们叫它龙津。”亮石说道,“冬季水温也正好使淬火透彻。”

石狐子道:“白石又有何用?”

亮石不知回火,所以直接把剑取出,又随手捡起一块白石,浸没在泉水之中。

“白石也叫龙牙,可替砥石。”

石狐子仔细观察,看见有微小的气泡浮出,这说明石面其实是粗糙的颗粒状,然而,这些颗粒极其细小,以至于在夜里看起来光润无暇,摸在手中也细如玉璧。

“如何使用龙津与龙牙,正是江南纹剑的精义所在,但我的剑身只用钢铁纯锻,不用净水的那套复合方法,所以,我也就只能授到这里,你自己摸索工艺。”

亮石点到为止。

“多谢亮石师父指点迷津,楚地竟有如此灵韵,我受教了。”石狐子回道。

一夜无眠。

石狐子守在泉水边,用泉水与白石为钢剑淬火开刃,累了,趁回火的时候闭一闭眼。他在秦地早已习惯寒冷,所以在南方挨冻,直到天将明,连鼻涕都没流。

他攻破了原有的工艺。

十八龙泉,长三尺半,空茎玉首,剑格为分铸卯焊,单脊弧锋,落成之时,表面错金,菱形纹路密布剑身宛如龙鳞,玉石排布为北斗七星嵌入近锋处弧面。

突然,几道星飞过,流光映在白石之上,石狐子的眼皮跳了一下,抬头看天。

那不是流星,也不是他在汾郡曾经见的火矢,而是从小岩阴山放出的竹飞子。

“姒相师来信!”

桃花卫随即赶到。

石狐子道:“何事?”

“白锡日贵,为平市仓,王命,暂闭与秦锡金交易,关城严查。”桃花卫道。

听了,几位工师面色发白,不敢出声。

若说先前的禁锡令还只是楚地帮派与官府的矛盾,那么此刻降下的这道王命,却是实实在在砍中蛇的七寸,砍折桃氏的脊梁,砍断了秦郁在秦国将作府的命脉。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发生这样的变故,只剩下对师门命运的无尽担忧。

竹飞子徐徐降落,朝华柯山而来。

“来了!”

倏地,石狐子笑叫道。

桃花卫颔首。

“看到了么!”石狐子越笑越欢快,握过龙泉,逆水流冲到山巅的石头上,指着天阙,“那就是朱雀!它终于嗅着血腥的气息来了!它想要啄瞎青龙的眼睛!”

一抹霞光落在剑刃,亮如流火。

“我们怎么办。”

一位工师道。

石狐子徐徐放下手。

“剑送回鄂城,让先生铭文。”

目送十八剑远去,石狐子把桃花卫叫在身边,开始实行新一轮的计划。

“从今日起,我们抢锡,凡是雀门从铜绿山买的,一概不让他们走过太公垴。正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因为缺锡,我们已方寸大乱,这样他们才敢倾尽所有。”

※※※※※※※※

朱雀掠过之地,山林燃起烈火,江水倒流。商於之地每日有百十运送白锡的队伍被堵塞在关城邓郡,所有玄黑旗不再允许发往武官,而邓郡仓库附近,郡守风风火火搭起长棚,冶令毫不客气地以低价将这些消息滞后的运输队吞入腹中。

冶署不再通秦,这只是开始,待到郑氏等冶商把贝壳退还宁婴和石狐子,也宣布暂不向秦国提供白锡,炙烤才真正降临,更让人绝望的是,在荆北的魏、楚边境,从西阳、寿春至平舆、陈、焦的平原大道之上昼夜不息往返着运送钱资的车队,魏国司空府以及雀门以空前的高价把冶商全都吸引过去,就像一团烈火烧干水渠,叫南方余下的稻苗在干裂的土地之中枯萎。

这是一场发生在冶铸行业之中的没有硝烟的战争,风水轮流转,这回,秦国官府不再有特权,龙泉剑池则稍稍缓过一口气,可无论哪边都面临一个事关生死的坎——即使能买白锡,也买不起

受命执行这项国策的,不是上官大夫,而是接住局面的上国柱,令尹昭阳。“山”字沉重而低矮的左右两边,像两个沙袋,被楚王捆在了这位直臣的腿上。

野火蔓延,草木干渴。

仅仅跨越一个冬季,西边,秦国锡仓告急,各地桃氏弟子难为无米之炊,将作府直接面临更换工艺方案的危机,公冉秋数次施压,荀三等人停工;南边,舒妲、舒苇游走江南江北,强势买断所有白锡,规劝各帮各派离开龙泉,弃暗投明。

是日,大梁仪港的桃花盛开。

尹昭坐在水榭里,绾衣半敞,雪白长发垂落坐毡,缠住了几朵粉色的花瓣。

云姬坐在他跟前,拨奏乐曲。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彼其之子,美无度。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

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

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云姬姑娘,沮洳与茅花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水边低湿的地方,同样会有如鲜花怒放的,如美玉般纯洁高尚的人。你再与我说说,秦郁他们,在做什么?”

尹昭并非毫无自知。

在这个危急关口,桃氏子弟所表现出的空前的团结,几度让雀门难以前行。

一来,姒妤毅然接受楚国司空府聘请,北巡为各郡监察所产兵器的质量,废去他们近二成的产品,并且时刻在郢都少府及中府论剑,挑战他们门下的名声;

二来,宁婴抵达河东,让西门氏思物馋嘴,在关城动手脚,导致魏楚的锡器、铁锡器税率由原本百分之三提至十,几乎就切断雀门囤积白锡往中原的销路;

三来,敏及甘棠等人紧跟住白宫、青宫的行动,雀门工师前脚走过,他们后脚就到,也不知是在炼什么灵丹妙药,竟一个寨一个寨地把动摇的坊主劝了回去。

然而,尹昭依然坚持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切情感在足够的资本面前都没有用,只要雀门不断把从中原取出的燃料运往寿春,万物灰烬只是早晚问题。

他的一生做过太多这样的豪赌,他已开始享受摧毁秦郁的那份骄傲的快乐。

“门主,秦先生仍在铸龙泉。”云姬道,“倒是上回你问起的石狐子,他本该和秦郁同在鄂城铸剑,不知何因被赶走,现在也不贩锡,改成抢锡,凡是铜绿山过太公垴的白锡,他见到就抢,官兵都怕了他,又抓不住人,实在奈何不得。”

尹昭道:“他的剑有锋芒,可惜被秦郁所桎梏,现在之所以抢锡,无非因为走投无路,说明何先生的计策十分有效,正中他们要害。”

云姬道:“门主,其实石狐子为已亡戌国的山里出身,他也是沮洳所唱之人。”

尹昭道:“你劝我收他。”

云姬笑了笑。

“门主可未必有此功夫。”

尹昭道:“你激我。”

一个人影从河畔边走来。

何时到了。

云姬收起七弦,正是要退下,扶着漆木,斜睨尹昭道:“门主觉得,我该南下帮助荆士师么。”尹昭伸出手,挑动她的弦。云姬嫣然一笑,跪坐到他旁边,从尹昭的白发里捏出桃花:“妖娆。”她的指尖一颤,几颗花粉刁钻地洒落在洁白润泽的酥胸之间。尹昭觉得香气醉人,一把将人抱在怀中,扯衣去带。

“好,待今年江山大定,我带云姑娘去楚国泛舟,见识蓝田之玉,龙泉之石。”

何时近至水榭,只见纱幔飞扬,娇喘时有时无,轻纱飞扬,搅动着珠帘玉璧。

“尹司空。”何时淡淡道。

尹昭无暇停顿,偏是云姬先离开他,撩了纱帐,起身温柔端庄地对何时行礼。

“到了什么地步?”尹昭道。

“烈火燎原,正当其时。”何时道,“属下只是提醒尹司空两件不容忽视的事,其一,楚地除了龙泉剑池,还有许多类似文泽这样的商贾,他们手持巨资,正等着看往哪边放,其二,战场虽在南方,但属下认为,司空更应该怀柔西秦,派出同样的人力直取函谷关,秦法森严,平时他们不松口,但现在用锡金铸剑的成本就要超过用铁锻剑,这是公冉秋最易动摇的时候,也是我们拓土最快的途经。退步说,就算这回是一败涂地,门主目前所为也已得到犀首的欣赏,来日方长。”

尹昭品尝未遂,一双染着血污的手抵在唇边,眼中映着摇曳桃花枝,笑了笑。

“你说得对,去办。”

“尹司空。”何时抬起脸。

“这个天下,除了秦郁所铸的剑,别人家,一概不入我眼。”尹昭说道,“所以等这摊子烂事结束,我想亲自去一趟楚国,告诉秦郁,我是真心邀他回中原。”

“属下方才想说,若考虑二事,那么我们投入的会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大。”

“摧毁他们,全力以赴。”

尹昭道。

※※※※※※※※

朱雀之火,烧了一年又半载。

白锡贵如黄金。

遍观楚地,不仅桃氏师门和龙泉剑池,所有涉及冶铸的私营作坊都奄奄一息。

“石冶监,将作府那边,荀工师又派人来问解法,公冉大监身体已大不如前,神智时常不清,前些日子,他见雀门工师张周,有改动冶制之念,不能再拖。”

“石狐子,宁坊主参与郢都陵墓修建工事,他想渗入文泽旗下产业,争取支持,问你这里还能不能派几个懂得焖钢锻铁的工师过去帮忙,要用三个多月。”

“石狐子快跑!昨天抢雀门五十石白锡,现郡守上山抓人,先躲去山庄吧……不跑?那也得毁了!不能叫他们夺回。”

石狐子的耳边,似乎整个九州都在转动,他能听见地底岩石碎裂聚合的轰鸣。

铜绿山就是风暴的中心,他们在浪里划船,不断挑战着雀门的底线,他已经快背不住河西军法,每回寨中,一身泥汗,只记得铜绿山起伏的丘坡。

七月廿五,石狐子经历了一次日食。

那是从未见过的骇人景象。

天空中光芒四射的太阳突然产生一个缺口,光色也暗淡下来,农夫仓皇逃窜。

石狐子看见娑女。娑女舞剑行祭,作法驱鬼,剑身铭刻的是朱雀的利喙——因为,只有归入雀门,她们才能得到少量的白锡铸剑,维持对丧葬的传统礼仪

不久,日光复原。

农户纷纷跪拜朱雀铭文。

太阳,似乎都已改换门户。

石狐子问:“娑,你为何离开寿湖?”娑女吐出舌头,摆了个鬼脸,跑远去。

留下笑音回**在山中。

石狐子追道:“先生如何了?!”

一直到这日,石狐子才感到一丝担忧。

“先生……”

云梦泽像一个世外之地,无论他送回多少把利剑,终如石沉大海,陷入漫长恒久的沙流之中。秦郁没有回复任何消息给任何一位弟子,石狐子听阿莆说,秦郁把敏和甘棠派去各地普教民生之后,每天在桂舟只做一件事,篆刻龙泉铭文。

仿佛对于当初的承诺有了执念——他们,定要在鄂城安安静静地铸成十八剑

哪怕山野已被烧荒,依然要心如止水。

日食结束之后,石狐子压下心中的顾忌,领人上山,打算把掌控着江汉平原南北信道的太公垴到小岩阴山的哨楼全部重修一遍,却没想到,就在当夜,一骑飞马从山谷之中驰来,石狐子眼力好,认出是姒妤的亲信,立即举火引人过来。

那人抬起脸,眼中布满血丝,双手奉上蜡花缄好的红底描金小木匣。木匣侧面印怀水坊纹案,像文泽的手笔,然而,那朵殷红的蜡花是只有雀门才用的标志。

“你说谁要见先生?”

“尹昭。”

“尹昭,亲至楚地?”石狐子道。

“魏国司空尹昭为谈合纵而来,已过西阳,文盟主闻讯,在郢都芰荷楼设酒席,八月十五,请秦先生赴宴,兄弟三人,共叙洛邑情谊,共享余生年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下更1.17

1.铜绿山:铜绿山古矿冶遗址是中国商朝早期至汉朝的采铜和冶铜遗址,位于湖北黄石大冶市城区西南,面积2平方千米。古代工匠为掘取铜矿石,开凿竖井、平巷与盲井等,并用木质框架支护,采用了提升、通风、排水等技术。战国时期井巷增大,框架直径达110~130厘米,并使用辘轳提升矿石及汲出地下水。采掘工具有斧、凿、锄、钻等,春秋矿井中只出土青铜工具,战国矿井中多为铁工具。此外还有木锹、竹筐、藤篓、绳索、木钩、木槽、桶、勺等器具。经过模拟计算,当时每炉日产铜不低于300千克,古炉渣总量超过40万吨。

2.郢都:楚纪南故城是中国东周时期楚国郢都故址。在湖北省荆州古城北约5公里处。城内已探出夯土台基以中部偏东南处最为密集,当为宫殿区。冶炼作坊区在城西南部。宫城北面的龙桥河两侧,曾发现窑址、水井以及墙基、散水、下水管道等遗迹,并有大片瓦砾堆积,应是当时烧制陶瓦陶用品和市民居住生活的地区。全城发现水井五百口以上,有土井、陶圈井、竹圈井和木圈井,有的井底遗留一大陶瓮,当为冷藏窖。城址四周分布着大量楚墓。

《楚辞招魂》对当时的宫殿有具体描述:“高堂邃宇,槛层轩些。层台累榭,临高山些。网户朱缀,刻方连些。冬有突厦,夏室寒些。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方转蕙,汜崇兰些。经堂入室,朱尘筵些。砥石翠翘,挂曲琼些。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篡组绮缟,结琦璜些。室中之观,多珍怪些。离榭修幕,待君之间些。翡帷翠帐,饰高堂些。红壁砂板,玄玉梁些。仰观刻桷,画龙蛇些。坐堂伏槛,临曲池些。芙蓉始发,杂芰荷些。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3.鄂城:位于长江中游南岸,湖北省东部,西邻武汉,东连“矿冶之城”黄石,是有名的古铜镜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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